妙月瞥过镜子里的自己，脸通红，额上有点烟灰，镜子里又过了个人，是白净得像水葱一样的城里知识青年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想，那就这个城里来的兰同志住她屋，她和商艳云一块睡。先这么凑活一下，家公家婆的屋子灰太多，白天才好收拾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又翻了个：“小兰同志，你要不把鞋脱了，脚伸进来，能和一点。”大概是真冻着了，这回兰提慢吞吞地脱了鞋，他想起来什么一样，又把鞋穿了回去

        妙月原路返回兰提的房间，兰提正坐在妙月的炕沿上发呆。他听到她来，终于抬起，看她。妙月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紫黄心的大番薯，对面是个削了的山药，白生脆。山药也慢慢红了脸，两个人对着沉默脸红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烦了，她又开始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――一个能干活的壮汉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接过兰提的一些行礼物件：“我就是。刚才那是我妈，我俩说别人呢。真是不好意思，一来就让你听见我们娘俩说别人坏话。也是年光不好，居然会有人猪油蒙心，为了区区的猪肉票就干败坏风气的事情。哎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妙月看他赞同自己，就觉得是她的初中未完文化得到了认可，忍不住笑：“嘿嘿。”她嘿嘿完，转去敲商艳云的门：“妈，我跟你挤一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妙月就真的懒得他了，脱了最外层的袄，钻进了被窝。炕火不旺，商艳云糟蹋了不少。妙月想起来就恨得磨牙，明天起来她一定给她一拳。兰提裹着围巾坐在她旁边，油灯熄灭了，他在黑暗中静悄悄地一呼一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带着兰提往她自己的屋去，她还怪不好意思的，让人家睡她的褥子。她前两天晒了被子，用捶棒把被子都捶得又松又散，气味芬芳。妙月拍了拍自己的被子：“我被子干净的。晒过了，有点像那个……云朵。”妙月说完就脸红了，她在说啥，拽啥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很像。”兰提也跟着胡言乱语。他晚上盖陌生年轻女孩被子，他紧张地背过手抠手心。巧的，他上绿卡车前，认识的伯伯叫他去洗了个澡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还想装下斯文，这下彻底不装了，猛推门。商艳云脾气一直脾气都坏，被女儿骂了就从里面栓门上锁，装忧郁，她也不敢真跑，跑了妙月也不会去找。她用这种方式发她对妙月的不满，同时只要队里一放饭，她就会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商艳云躲屋里不出来。家里三间屋，商艳云的父母也就是妙月家公家婆前年过世了，剩下两间母女俩各睡一屋，那间就空着堆灰。早听说知青要来插队，妙月是想把老人家住的地方收拾出来的，但是商艳云游手好闲，看不住地往人堆里扎，凑完热闹就往灶台边上钻，炕个青橘子她都开心。妙月白天挣工分，晚上妈有没有出去惹是生非，也就忘记收拾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妙月敲了半天，商艳云不搭理。睡着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找应妙月同志。请问，这是她家吗？我是来插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妙月推着商艳云往里屋走，转就捋了捋自己的两条辫子，力求不窜出一杂，抿着嘴朝兰提眨了眨眼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的小白脸和妙月说话本不正眼看她，就直勾勾盯着前方，偶尔出个声拦她一下。妙月叹口气：“我睡里，你睡外。你把衣服穿好，蹭一下炕火。反正这是我家，你又这么推辞，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。”

“我看你猪油蒙了心……谁啊？”妙月骂骂咧咧到一半，听到门口有人，转看到一个面生的青年：“您……您哪位，请问您找谁？”说话声突然就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兰提坚决不同意妙月穿着衣服坐一夜睡觉的方案，妙月又提出她要去相熟的姐姐家凑活，外的雪粒子已经把窗打得哗啦啦响了，兰提还是不同意。而且他拒绝的方式很不爽利，就是沉默一阵，再说一句：“这样不好，别这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