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提起那个遥远的猫菇镇，而是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自己的见闻。

        兰招和她一起坐在树梢上，他忽然被树叶上的水打了脸，他以为自己幻听：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人群撞着他们不由得往路边退让，阿彩的大胆让兰招不知所措，阿彩的小手指隐隐约约碰到了他的小手指，阿彩又快乐：“走呀，我爹今天不上我了，我们说说话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彩忽然小声：“你想抱我的话，不用等到你一百岁。那时候你胡子都白了，我就不喜欢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避日不断地起死回生他的女儿，也有耐磨没的时刻。有时他会耐心哄她，让她合理化记忆中的漏，有时他厌烦了，将真相都告诉他。上一回，阿彩是无忧无虑的阿彩。这一回，她是知真相的李瓮彩。

        兰招很担心：“可是，我不会唱歌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招不是第一个接近阿彩的男子，阿彩也心动过别人，但那些人也就这样，在一次又一次的起死回生中，成为记忆里的疑点，再也不被她想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，妙月和四哥总是说起你。我一直都想见到你，今天终于见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招疯狂的想法在心中滋生，他背着阿彩潜进无人知的月光之中。也许几个月后，她会在他背上变成鸡鹤发的老太婆，又或是变成不懂人言的怪物，又或者真的如李避日所言，阿彩的下场会很惨。但她说，带她走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兰招的剑侍停云进了隔的房牢，扯起李避日的发，对他一阵拳打脚踢。李瓮彩缩在角落里，无声无息，冷眼旁观。

        兰招：“这种故事我也听说过。我用的剑叫百岁，是我母亲机缘巧合下得到的。听闻那个铸剑师也有一百岁了，他一直铸剑，却没有娶妻生子，死前在炉光里却看到了自己初恋的人影，他始终也没有拥抱过她，便纵一跃，入铸剑炉，浮光幻影，终此一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比划着：“那个鱼有那么那么大！那个月亮有那么那么圆！还有风波舟，不需要人划船，自己就可以动！船上好多人不适应吐了，我却什么都不觉呢！船舱里有人打呼噜说梦话，我却一想到可以离开南理去中原，还是走水路，就兴奋得睡不着觉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也带走了他自己。夏夜百物茂盛，百鬼夜行，多出他们这一对奇人遁入其中，也有萤火掩护，也有星子追送，一切皆有可能。夏天不要结束，夜晚不要结束，他要带她走。

        百岁剑失去了主人。一年后，纹尺平静地从族谱上划掉了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彩对接下来自己的命运浑然不知，她出了梦一样的微笑：“傻瓜，我教你唱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避日口吐怨言，指责阿彩不懂感恩，他养育李瓮彩接近四十年，此刻却装聋作哑，弃他不顾，她要为了一个本不认识的男人抛弃他了！李避日无法接受，在旁凶悍地狂吼着：“李彩，回话！回话啊！没有我在你旁边，你也就是一团烂肉了，不出几个月，你就是一滩脓水！李彩，回话！回话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想见我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南理有好多好多巫师，都是特别厉害的人。我看到过一个巫师，她可以让被祭祀杀死的夫妻再次睁开眼睛呢。这对夫妻紧紧相拥，那个丈夫吐出来的血，有个图案，巫师就看那个图案，占卜来年的收成如何，天吉凶。我又吓得发抖不敢看，又忍不住要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招消失在了丹枫山庄，乔荣和兰启平掘地三尺，也找不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彩绝望地伸出手：“带我走吧。起码现在，我的记忆是完整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招此刻什么都没想，好的，他会带她走。他被兰窈的计划吓到了，他还是无法正视轻易赴死的命运。他一直说，哪里都去不了，但是人长了，怎么会哪里都去不了呢？兰招斩断李瓮彩的枷锁，他斩断所有誓言。他背叛了所有人，包括今夜见到阿彩前的他自己。他的背叛，只需要一个理由。她的哀求彻底点燃了他的念，走啊，现在就走！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南理女子都是这样的！遇见喜欢的阿哥就给他唱歌，他要是接了歌，就代表他也喜欢那个阿妹，两个人就可以请大家吃喜酒了。”

听说过我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。我是兰招，阿彩姑娘，久闻大名，如雷贯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切恍然如梦，李瓮彩倚着地牢里乎乎又腥臭无比的稻草，她呆呆地看着忽然找来的兰招，她轻声问：“是你吗？我是李瓮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旁边的李避日发出剧烈的响动：“离她远点！你离她远点！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吗？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！你远点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