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忆起了他到应天的第一年,秋日的某个午后。
他至死不曾瞑目。
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语人无二三。他们两个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抵足而谈,谈的却不是男女情爱,而是生与死、忠与义、命与愿。
“你常年混迹军中,怕是对这味早就无知无觉了。”她的语气十分肯定,
本不需要孟开平承认,“你背上有伤,而且伤得很重。”
“我为花云夺回了太平府,歼灭陈友谅数万兵,也算是为他报仇雪恨了。而你,筠娘,我应当替花云将军敬你一杯。”
连夜奔袭二百里,铁打的子也会疲惫。席间众人有些知
他受了伤,有些不知
,可他们全都不大在乎这个。只要孟开平不喊痛,只要他在阵前无坚不摧、屹立不倒,这就足够了。
孟开平挨在师杭旁,眯着眼看她边喝边哭,由着她放纵。男人的手揽在她腰间,鼻尖阵阵幽香勾起的不是情
,而是心安。
那时候,大家刚迁了新居。孟开平闲来无事四串门,偶然串到了花云府里,花家夫人郜氏一见
“我们兄弟间有着多年情分,可于你而言,花云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。虽如此,你却不计代价将他唯一的血脉救出太平。花云他泉下有知,也定然会深谢你。”
师杭太委屈了,孟开平的转变让她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情愫尽数倾了出来。一盏又一盏下肚,心里的火非但没有浇灭,反而更烈。
最开始那个说“浇愁无用”的她被摒弃开了,取而代之的,是渴望打破禁锢的她。
孟开平这一晚已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酒,眼下终是有些醺醺然:“哪里有伤?谁能伤得了我?”
师杭慌乱侧过,只一瞬,泪珠便落了下来。
可是这些愿望,千难万险,迢迢无望,她一个都实现不了。
可是,谁又愿意一辈子活在格子里呢?况且她脚下的格子已经杂乱无章了,正因为没有大醉过,她才想彻彻底底醉一次。
她的愿望太多,却没有一个关乎她自己。她想让更多的百姓免遭祸患,想让花炜这样的年幼孩童平安长大,想让铁骨铮铮的豪杰人物死得其所。
没人关心他究竟能不能喝那么多酒,因为这是摆给降将看的席面。堂堂元帅拒酒不喝,这不是丢红巾军的脸面吗?
孟开平这样想,于是也这样了――毫无防备地躺在榻上,是他难得的惬意时刻,但他
本睡不着。
“……无须谢我。”师杭哽咽,“我只是也
了,我认为正确的事。”
师杭猛地抬眼,只见孟开平已然起立在她面前――
后来她曾听张缨慨叹,花云将军被执缚后宁死不屈。他奋大呼,挣断缚绳,夺了看守者的刀连杀五六人。陈友谅见状大怒,下令将他绑在舟船的桅杆上,丛
之。
男人的眸光柔情似海,更蕴着的钦佩之意,可师杭却
本不敢看他。
“花云他尽了忠,也算杀成仁,
了他最想
的事。古来多少英雄人物,而今皆作飞灰散去。你,我,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,终归都是要死的。咱们要想的不该是如何免死,而是如何死得甘心、死得值当。”
当下,孟开平亦是眼眶微红。愤懑之下,他不不顾连饮三盏,师杭见了,急忙上前拦他。
“可那酒我还没喝够呢。”孟开平不死心,讨饶,“坛子都开封了,让我再喝几口……”
“那孩子名叫花炜,你知么?”孟开平继续
,“自来了应天,他便常缠着容夫人与于蝉说,先前住在山上时,有位仙女相貌的姐姐待他极好。我一听便知是你。”
“我要替他,敬你的善心,敬你的恩义,更敬你胜过儿郎的果敢。”
师杭见他斜睨着醉眼还敢嘴,立时便回
:“我闻得出来,你
上有血腥气。”
孟开平闻言微怔。
师杭同样没喝过这么多酒,从记事起,她就被教导着要时时刻刻行止有度。酒会使人丧失理智、言行无状,自然是要尽力避开的,所谓纵酒寻欢也都是下九的女子才会去
的出格事。
“你在他们跟前逞强就够了,但现下,我不准你再喝了。”师杭一字一句说完,将他的酒盏也收了起来,俨然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“不成!”师杭打断他,心烦意乱交错下,竟脱口而出,“你走开,余下这半坛我来喝!”
敬我?
“你上还有伤!”她一把拽住他的手,将他拉到自己
侧,愠怒
,“不想活了吗?难
酒比命重要?”
他突然觉得好累啊,好想就这样昏倒下去,睡了便再不醒来。
师杭拿起手边酒盏匆匆咽下,以掩饰她内心的纷乱。入口的并非是辛辣滋味,而是苦涩,生生从口里苦至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