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罢了，你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低，看着自己裙摆上一微微起皱的折痕，指尖悄悄地抚了抚，又像是按着心口的某种不安。半晌，她还是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句句清楚：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人不是账簿上的数字，不是萝卜白菜，也不是哪个听话、哪个好用就该留下的物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落下，室内一时寂静。陆氏微微张着嘴，像是没听懂。崔峋那盏茶已放回托盘，指节轻敲了两下，却没发出声响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色已暗，初夏的夜晚带着蝉鸣，更显四周寂静。。可是走着走着，这蝉鸣里混入了幽幽的唱声，渗透在夜里，听得崔沂心里发憷。

        娘生气的时候会蹙眉，往往会两天不和她说话；娘手上有长长的疤痕，那是幼时她第一次用镰刀，没拿稳，娘为了护她被割伤的；娘喜欢吃鱼，母女俩过得拮据，每次吃鱼，娘的眼睛都亮亮的。她和娘夜里会搂着睡觉，娘会灌上一个汤婆子，母女俩抱着入眠，有时候她睡不着，娘还会说起娘听过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脑海里浮现一个个不一样的娘，笑着的娘，冷着脸骂她的娘，还有把她搂在怀里的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不知，”崔沂垂着，小声说，“只是觉得……心里堵得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穿着一袭白衣，正蹲在墙下烧。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，也不抬。火光把她影子映照在墙上，晃晃悠悠的，像是夜里潜伏的兽。

        崔沂心中暗暗叫苦，却只能跟上。

：“你可别不信。女子的，进了门，若是不去讨好，不去争，就得站在边角，连风都轮不到你。你看看你姨娘，看看你姐姐们，哪个不是这样熬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崔沂低称是，正要退出去，崔峋却站了起来。他微微笑着朝陆氏一拱手，说的话却和崔沂相关：“天已晚了，就由我送沂妹妹回去吧。“

        她顿了顿，抬起，神情温和却坚定：“人是人。是会开心、难过、会惦记别人的，好像是换不掉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实在无法想像这样好的娘，被进深宅大院里，成为日日站在院门口等待主君的符号。在她眼里，娘就是不一样。不是因为娘貌美，听话，或者能干。当然娘是很好看的，也很能干，可她记着娘，从来不是因为这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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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两人并肩而行，一路无言。崔峋步伐颇快，他量高，步子也大，崔沂只能小步快跟，几次几乎要提裙小跑。

        崔沂一怔，循声看去――是那位疯姨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孩子，说的什么话……”陆氏终于出声，语气里有些迷惑，也有些疲惫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觉得陆氏缺点理，可又不知怎么说才算对。她看着陆氏眉拧成结的脸，忽然生出一丝难过来，不是反驳的怒意，而是怜惜。

        陆氏皱了眉，想说什么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，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人不是……”崔沂本能开口，说了一半，又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，他已迈步往外走，走了几步，又回朝崔沂示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崔沂下意识地偏去看崔峋――他却像什么都没看到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是不懂陆氏的话，可她脑子里首先冒出的，却是娘的眉眼。